小四与阿邦对视一眼,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愕然与荒谬。
他们预料过好几种可能,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。
阿邦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,接着才忍不住干巴巴地说:“花儿,你在开玩笑吗?”
“我也希望我是在开玩笑⋯⋯但是,死了⋯⋯他们真的死了⋯⋯被鬼杀死了⋯⋯啊啊,它们要砍掉我们的手指头,一个都不放过!”一想到蜻蜓舍命救了自己,却逃不过被虐杀的下场,花儿的情绪又开始变得不稳,她歇斯底里地大喊,抓着小四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,指甲像是要刺进对方的皮肤里。
“痛!”小四低呼一声,却也不敢胡乱挣扎,生怕刺激到花儿。
“花儿,我相信你,冷静下来。”阿邦先松开了小四的手,放轻语气,慢慢地走近花儿,“不要怕,我跟小四会带你离开的。”
阿邦高举着手,表现出来的每个动作都轻缓且带着安抚性,就怕一不小心刺激到她。
“我⋯⋯你们⋯⋯”花儿没有发现自己抓握着小四手腕的力气变小了,她怔怔地看着步步向她走来的阿邦。
小四也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,不过她没有做出逃走的动作,而是慢慢地、慢慢地移动步伐,挪到花儿的身后,和阿邦一前一后地将她包围在中间。
“来,花儿,深呼吸一下。”小四细声细气地说,同时小心翼翼地注意周遭动静。
看着阿邦温和的表情、听着小四轻柔的嗓音,花儿顺从地做了几个深呼吸,窜进鼻腔间的清新空气让紊乱的大脑好像又可以重新思考了。
“呼、呼⋯⋯”花儿闭了下眼睛又迅速睁开,虽然脸色仍是苍白,不过眼里已清明许多。她捏紧拳头,从牙关挤出了声音。
“我们⋯⋯先离开⋯⋯回营地、找老师⋯⋯”
“⋯⋯不进去庙里看一下吗?”他们犹豫了一下后,阿邦还是决定问出这句。
“不可以!”花儿反应剧烈地大喊一声,但下一秒又立即捂住嘴巴,如惊弓之鸟般看向她先前跑出来的墙角处,仿佛深怕会从那里冲出什么人。
阿邦与小四将花儿的异状尽收眼底,两人默契极好,仅几个眼神交流就做出了决定。
先带花儿离开。
我半途再折回来看状况。
阿邦并不是真的相信花儿所说的“第三小队其余成员都死了”,他宁可认为她只是惊吓过度而语无伦次。
小四也是同样想法。对他们俩来说,这只是一场夜游,夜游难道还会闹出人命不成?
但基于花儿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,他们才决定先把她带离这里,再分头行动。
正当小四牵起花儿的手,由阿邦殿后,三人准备离开庙埕时,一道微弱又饱含痛苦的呻吟幽幽地从风中传来,乍然钉住了他们的脚步。
“救救我⋯⋯好痛⋯⋯救救我⋯⋯”
“什么声音!”阿邦反射性回过头,搜索起声音的来源。
小四也是惊魂未定地转着脖子,方才的呼喊虽然细微,却还是钻进了耳里,让她背后窜起一阵颤栗。
只有花儿瞳孔骤然收缩,脸色猛地刷白。她紧紧抓着小四的手,浑身哆嗦。
“阿⋯⋯阿紫⋯⋯是阿紫的声音!”花儿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般,艰难地嘶着气,从牙关里挤出了破碎的声音。
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过去看看状况的,但是连番的恐怖遭遇已经让花儿濒临崩溃,她好怕阿紫会成为压垮她精神状况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花儿的答案让小四、阿邦一愣,他们注意到花儿的身体瑟瑟发抖,几乎是靠着小四的支撑才能站稳;
但是,如果那个人真是花儿所说的阿紫,那他们更不能丢下自己的同学不顾。
“有谁在⋯⋯救我⋯⋯”
仿佛被碾压的细微呼救又响了起来,这一次,足以让三人判断出声音的来源,是庙埕边缘的那棵榕树。
阿邦迅速举起手电筒往树下一照,驱散了部分黑暗,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楚那处空荡荡的,并无半个人影。
难道是在树上?这个念头就像泡泡般地冒出,再也压不下去。
“我们去看看,花儿,你先留在这里,不要乱跑。”阿邦看了眼小四,获得她肯定的点头之后,脚跟一转,由他打前锋负责开路。
“不要过去。”四个字停在花儿舌尖上,她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邦、小四一起走向榕树。
因为大片树荫兜头覆盖,让树下显得非常幽暗,也因此,阿邦与小四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树下其实积了好几滩水洼。
此时他们走过去,霎时骇然发现那些水洼居然是暗红色的,不时还有液体滴答落下,细微的水声像是被放大了数倍,清晰可闻。
树上到底有什么?小四咽了下口水,忍不住抓着阿邦的衣角,慢慢地仰高脖子。
看着站在树下的一高一矮身影,花儿突然想起从庙里逃出来时,那些黑色人影咏叹调般地唱着。
“啊~要记得,出去的时候不可以往上看。”
她像是意识到什么,骤然瞠大眼——
“不可以往上看!”花儿尖叫着冲过去,想要阻止那两人,但是已经来不及了,阿邦手里的手电筒往榕树上一照,光线清楚勾勒出上头的景象。
阿紫就挂在上面,但是那又不是完整的阿紫。
他的手脚不知被什么利刃切割下来,四个大大的血窟窿让人怵目惊心。
他就像是一个不倒翁,又像是一只破败的晴天娃娃被悬吊在树上,摇摇晃晃。
大量腥红液体正从断口处涌出,仿佛滴滴答答地下着血雨。
“啊啊啊啊!”小四发出凄厉悲鸣,脸色煞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厥。她双脚一软,再也撑不住身子地跌坐在地。
阿邦更是踉跄地退了好几步,眼前画面血腥得让他反胃欲呕。
恐惧剥夺了他的理智,明明心里的警钟越敲越大声,可是他的双脚就像是生了根般,无可动弹,只能惊惧地看着阿紫。
不,阿紫照理说是不可能说话的⋯⋯他的脖子正被一根绳子绑住,吊在树枝上;
气管早已被勒断,舌头就像失去控制般伸了好长,死状凄然得让人不忍直视。
“救救我⋯⋯”
方才的微弱呻吟又传来,却不是从阿紫口中发出,而是更上面。
阿邦脑袋一片空白地挪动手电筒,让光线继续攀爬上去。
数只笑脸诡异的布娃娃吊在上头,绳子在脖子缠绕了一圈又一圈,被风吹得摇摇晃晃,仿佛吊死鬼一样。
“救救我⋯⋯嘎哈哈哈哈哈!骗你们的、骗你们的!不乖的孩子都要——死!”
布娃娃咧嘴大笑,布做的身子癫狂晃动,像是急欲挣脱绳子。
嘎咿——砰!两扇木门重重地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,童稚的歌唱声如浪潮般一波波袭来。
“被写下名字的坏孩子,砍掉他们的手,一根手指都不要放过~”
“它们来了⋯⋯”花儿面若死灰地跪了下来,膝盖砸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,她却不觉得痛,只是绝望地看着无数只黑色小手从庙里伸出来。
“操,当老子是死了吗?”
阴恻恻的年轻嗓音宛如平地一声雷地炸起,打碎了欢快的歌声,就连布娃娃的疯狂大笑也戛然而止。
花儿、小四、阿邦惊愕地回过头,看到一抹矫健身影骤然掠来,金棕色的发丝擦过眼角,像是光的碎片。
下一秒,新月状的漆黑金属薄片闪烁着森森冷光,猛地向黑影蜂拥而出的方向一劈,无数灿金光点呈弧状泼洒而出,凡是溅到光点的黑影,都会瞬间被骤然窜出的橘红火焰包围。
“啊啊啊啊⋯⋯好痛!好痛!”
像是小孩子嚎啕大哭的惨叫响成一片,越拔越高,凄厉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捂起耳朵。
一簇簇火光像是彼岸花连绵绽放,它们吞噬了黑影、吞噬了残存尖叫,然后在几人的注视下,很快地凋落,归于虚无。
庙埕上安安静静,不管是花儿还是阿邦、小四,都大气不敢吭一声,以惊骇的目光注视着直挺站立在庙前的身影。